3月19日，被称为“政坛常青树”的哈萨克斯坦总统纳扎尔巴耶夫在电视讲话中突然宣布辞去总统职务。

20日，为了向哈萨克斯坦第一任总统努尔苏丹·纳扎尔巴耶夫致敬，哈萨克斯坦通过宪法修正案，将首都阿斯塔纳更名为努尔苏丹。

自从1989年担任哈萨克斯坦最高领导人职务以来，他已经平稳掌控这个世界最大内陆国30年。

经历苏联解体、放弃核地位、市场改革、颜色革命、反恐合作等诸多事件的洗礼，哈萨克斯坦仍旧发展态势良好，甚至被视作前苏联国家的中的佼佼者。纳扎尔巴耶夫也因之自豪宣称“我们是世界上50多个发达国家之一”。

这位无可替代的总统究竟有怎样的执政风格？他为何能有如此之大的魅力，以至于一国首都为它更名？他到底有哪些事迹？在他辞职之后，哈萨克斯坦乃至中亚的格局可能会有什么样的变化？

中文市场上有关纳扎尔巴耶夫的著作相当丰富，纳扎尔巴耶夫本人的文集也时常会有更新。

童年的天空以及他的苏联时代

1940年7月6日，纳扎尔巴耶夫出生于阿拉木图附近切莫千村（Chemolgan）的一个普通哈萨克族牧民家庭。

由于二战及旱灾的影响，哈萨克斯坦经常发生饥荒。因此，纳扎尔巴耶夫对童年记忆最为深刻的便是经常饥肠辘辘，他后来回忆说：“那时候什么是充足的、可尽情享受的呢？那就是阿拉套雪峰顶上的蓝天、灿烂的阳光和山中无与伦比的清新空气。”

纳扎尔巴耶夫的故乡

2011年还有一部传记性质的电影上映，讲述了纳扎尔巴耶夫的童年故事和梦想。

18岁那年，他来到乌克兰钢铁之都第聂伯罗捷尔任斯克市第八技工学校学习，这是他第一次离开哈萨克去看外面的世界。

为期一年半的学习结业后，他被分配到哈钢铁建设托拉斯高炉工程局当铸铁工，后又干了七年炉前工。他工作积极，多次被评为共产主义劳动突击手，其先进事迹被刊登在《哈萨克斯坦真理报》上。

六七十年代的纳扎尔巴耶夫

1962年，纳扎尔巴耶夫加入了苏共。随后一路升迁，到70年代末，已经成为卡拉干达州主管工业的党委书记。

曾经当过整整7年冶金工人的纳扎尔巴耶夫当时常常深入工矿、农村第一线实地考察，由于工作务实，敢于“坦率直言苏联的不足”而为人所知，被称为“稳健务实的政治家”。

在一次州党委会议上，纳的发言得到苏共中央第二号人物苏斯洛夫的赏识。1980年纳被任命为哈中央委员会书记，1984年被任命为哈部长会议主席(即政府总理)，成为当时全苏各加盟共和国中最年轻的总理。

他有很好的音乐天赋，从小就会弹奏冬不拉，不时自弹自唱

在戈尔巴乔夫统治时期，纳扎尔巴耶夫曾是“最有前途的少数民族干部”，甚至传出很有希望成为苏联总理（部长会议主席）。

1989年他当选哈共中央第一书记，随后又当选哈萨克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总统。1990年，他担任苏共中央政治局委员，成为全联盟仅次于戈尔巴乔夫和叶利钦的第三号实权人物。

但是，随着苏联的解体，哈萨克斯坦成了独立的主权国家。1991年12月25日，纳扎尔巴耶夫成为哈萨克斯坦共和国首任总统，他的人生，转到了另一个轨道。

解体困局：如何应对恶性通胀

决定前苏联命运的《别洛韦日协定》是在哈萨克斯坦领导人缺席的情况下产生的，换句话说，这块“游牧世界的土地”被抛弃了。

当时哈萨克斯坦完全实行计划经济，与苏联加盟共和国经贸关系密切。依存度太高，以至于当独立猝不及防的到来时，经济安全和领土完整都面临严峻挑战。

纳扎尔巴耶夫与叶利钦

独立后第一年，哈萨克斯坦就遭遇了恶性通货膨胀，通胀率达到了将近3000%，之前通用的苏联卢布彻底沦为废纸，预算赤字飞速增长。不到2000万的人口中有200万人选择了离开，而留下的人中却包含130多个民族。

时任卡特政府国家安全顾问的美国战略学家布热津斯基甚至预言，哈萨克斯坦很可能由于“种族不稳定”而解体。

据纳扎尔巴耶夫自己和他周围的人证实，哈萨克斯坦独立后的最初几年对于总统来说是精神和情绪高度紧张，有时甚至是狂热的一段时期。毕竟很多要做的事都是从未经历过的。

与戈尔巴乔夫上台后将政治改革当作重点不同，纳扎尔巴耶夫的路线以经济为起点，他曾说过：“我们当然要发展民主政治，但也应该是先经济后政治。民主政治需要学习，而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它要求形成思想文明与行为文明。哈萨克斯坦代表了发展中国家的一种新模式，随着哈萨克斯坦经济的崛起，社会力量的崛起，必然会推动国家政治民主化的良性进程。”

1995年的纳扎尔巴耶夫，正在回答记者提问

1994年，哈萨克斯坦启动大规模经济改革，艰难开始了从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的转轨之路，扶植私营企业，吸引外来投资。

他主导将国家的大型经济实体，包括矿山开采、化学和冶金企业的管理交给外国公司，然后将这些企业进行私有化。这个决定的风险很大，但也使得这些大型企业得以保留下来。而在当时的俄罗斯，最大型的企业却一个接一个地停产甚至遭到破坏。

这种私有化的过程在哈萨克斯坦进行得非常迅速，甚至是超乎意料的迅速，很多没有欠债的大型企业也转让给了外国人。但大部分情况下，转让这些工业实体的所有权或经营权时都要求必须先偿清这些企业的欠债（包括拖欠的工资），而后还要保证有新的投资。

纳扎尔巴耶夫与德国企业代表

转让经营权的包括许多苏联著名的联合企业。新的所有人很快付清了拖欠的工资，偿还了被追诉的款项。接下来几年里的投资总额超过了五亿美元。很快修好了高炉，改造完成了所有最重要的生产线。

当时纳扎尔巴耶夫遭到了大量的来自反对派的批评，指责他“贱卖祖国”。很多指责也不无道理：很多接管哈萨克斯坦企业的外国公司的行为并不是无可挑剔的。但总体的结果还是值得肯定：哈萨克斯坦的生产衰退得到了遏制。1996年的国民生产总值已经增长了1.1%。这个数字虽然不大，但意味着转折的开始。

随着改革的进行，大量外资输入，哈萨克斯坦在最困难的时候获得了不小的经济支持，避免了社会秩序的混乱，也为掌握新技术、积累市场关系的经验及掌握现代管理的方法开辟了道路。国家领导的所有体制得到了巩固，推行了像退休金改革、住宅公用事业改革这样十分困难的改革，而俄罗斯联邦在几年后才开始这样的改革。

而哈萨克斯坦经济真正实现腾飞，始于石油价格较低的世纪之交，石油的大量出口强力推动了经济的发展和民生的改善。2004年后，随着石油价格上涨，政府参与经济越来越多，积累的石油财富用以回购早些年出售的涉及国计民生的核心企业；“国家基金”的设立，使石油收入在富余年景能储备起来，以便在萧条时期平衡收支。

和平中立：放弃核地位

苏联庞大的核武库如何处理？这是一个颇为棘手的问题。

在哈萨克斯坦，这里有最强大的洲际导弹，这里有能够自主指挥战略核系统所必需的所有军事设施。哈萨克斯坦拥有核武器生产和实验的整套工业体系，包括建立和改造核工业的科研力量。该如何对待这些强大而又危险的系统呢？

一开始纳扎尔巴耶夫也认为应该保留洲际导弹。但当时哈国境内仅塞米巴拉金斯克试验场就进行了456次核试验。相关统计指出，1957至1960年间，就约有160万人受到放射性污染影响。哈萨克民众相信，核试验场的基本成果全部被苏联获取，而留给当地的是无尽的污染。如果爆发第三次世界大战，哈萨克人将成为当地这些核武器的殉葬品。

纳扎尔巴耶夫承认，哈萨克斯坦曾有很多人主张保留核武器。最多的建议当然是保留30~50枚最现代化的最强大的核弹头，并为这些核弹头保留一到两个战斗力最强的部队。但这会破坏几十年来形成的不扩散核武器的世界格局，而且会在政治和经济上对国家产生巨大的不良影响。纳扎尔巴耶夫总统做出了放弃核武器的决定，他明确表达的是独立后的哈萨克斯坦人民在这个问题上的愿望。

最先关闭的是核试验场。1990年当选总统的纳扎尔巴耶夫开始自己行动，他在他的书中证实：“事先去了一趟试验场，站在那片曾经最后一次进行核爆炸的地区中心——土地是黑色的，地上到处是裂开的、石块仿佛还是温热的。我宣布召集议会召开专门会议，讨论不经过苏联领导层同意直接关闭核试验场的问题。讨论从早晨一直持续到晚上。我在自己的总结发言中说，我将动用自己的权力宣布关闭试验场并承担责任。这并不轻松的核历史的一页，就这样翻过去了。”

先后与美俄会谈后，最后一批核导弹在夜幕中运回俄罗斯。而哈萨克斯坦的领土安全和完整，也得到了美俄英法中的保障。

美国驻哈萨克斯坦首任大使William Courtney对《外交政策》杂志网站评价说，“通过去核化（1995年宣布放弃核武器），他获得了巨大的合法性，这是一条获得其他国家尊重哈萨克斯坦独立的睿智之路。”

务实平衡：助美反恐、欧亚联盟到一带一路

当然，中立的角色也不是放弃核地位就可以一劳永逸。

21世纪初，众多独联体国家发生了“颜色革命”，对纳扎尔巴耶夫和新生的哈萨克斯坦来说无疑是个不小的考验，对此，纳扎尔巴耶夫采取了“平衡”的方法来应对。他深知美国是“颜色革命”的推手，注重与美国这座“灯塔”的关系显得尤为重要。

纳扎尔巴耶夫对美外交充分体现了灵活、务实的原则，伊拉克战争爆发后，哈萨克斯坦是中亚地区唯一一个向伊拉克派兵的国家。哈萨克斯坦还为西方在阿富汗的反恐行动提供支持，允许其在必要情况下使用哈萨克斯坦的领空和机场。纳扎尔巴耶夫还同意将哈萨克斯坦优质的石油输送到美国主导的石油管道中去。作为回报，美国很早就给予纳扎尔巴耶夫“正常贸易关系地位”，并取消了“杰克逊·瓦尼克修正案”对哈萨克斯坦的限制，美国政治家们也在各种场合称赞哈萨克斯坦是“美国人的朋友”。

同时，纳扎尔巴耶夫也没有忽视俄罗斯在哈萨克斯坦外交中的地位。比如纳扎尔巴耶夫允许俄罗斯继续使用哈萨克斯坦境内的拜科努尔航天中心，支持俄罗斯成立统一经济空间的计划，同时维持俄罗斯在哈萨克斯坦境内众多的军事设施和基地。

早年独联体国家通过《阿什哈巴德宣言》，就经济一体化达成共识。但纳扎尔巴耶夫意识到独联体一体化虚多实少，许多通过的协议未能落实，于是首倡“欧亚联盟”，先后与俄罗斯、白俄罗斯签订关税同盟条约，之后经济一体化逐渐升级，部分保障了哈萨克斯坦在原苏联国家内的贸易便利。

与中国的关系也发展良好。近年来哈政府积极改善国内交通基础设施，力图把哈萨克斯坦打造成欧亚大陆交通运输枢纽，以提升经济竞争力并获取丰厚过境运输费。

这则与中国提出的建设丝绸之路经济带的构想相契合。在石油贸易领域，哈萨克斯坦正在强化同包括中国在内的亚太国家的经济往来。由于欧洲市场趋于饱和等原因，哈石油出口更多转向亚洲市场。

2013年9月，中国领导人在访问哈萨克斯坦期间提出共建丝绸之路经济带的倡议，很快在哈萨克斯坦各界引起热烈反响。

纳扎尔巴耶夫本人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谁说我们没有海洋，我们有两片海洋，一片叫中国，一片叫俄罗斯，只要打通陆路运输，他们就是我们最好的海洋。

“纳扎尔巴耶夫避免了乌克兰的错误。他在和哈萨克斯坦有着重要贸易关系的国家之间，从来不树敌。”彭博社曾经这样评论。

多年积累之下，哈萨克斯坦成为中亚地区吸引外来投资最多的国家。据该国官方数据显示，近10年间，来自各种渠道的外来直接投资达2500亿美元，占中亚地区的70%。

迁都：弥合民族分裂情绪

哈萨克斯坦境内130个民族，其中不仅有积累经年的怨恨情绪，也有发展不平衡带来的摩擦，甚至因此产生了分裂的意图。对此，纳扎尔巴耶夫主要推行“大哈萨克主义”为前提的民族政策，但也倡导民族平等，强调民族团结。

其中最为重要的一个举措就是迁都。

1997年，纳扎尔巴耶夫将首都从位于东南部的最大城市阿拉木图迁至中北部的荒漠城市阿斯塔纳，这一举动被广泛视为“旨在让北方的俄罗斯少数民族融入新国家”之举。

阿斯塔纳（今天刚刚被重新命名为努尔苏丹，以纪念纳扎尔巴耶夫）巴伊杰列克观景塔

1997年11月21号，纳扎尔巴耶夫签署了迁都总统令，仅仅20天以后，迁都计划正式实施。在这场史无前例的迁都过程中，原首都阿拉木图过半公务员辞职。相比气候温暖宜人的阿拉木图，阿斯塔纳冬季平均零下17℃的气温让很多人选择了离开。然而，迁都不仅带动整个中部的经济发展，还改变了北部俄罗斯族人占多数的比例，有效遏制了分裂主义情绪。

在一次访谈中，总统纳扎尔巴耶夫这样评价了迁都的决定：“建立一个小城镇都很难，建立一个首都更要再难上千倍。我要做出一个正确但冒险的决定，是因为新独立的哈萨克斯坦，需要新的首都和新的大工业增长点。”

从目前看来，这次迁都是成功的。除了带动了整个中部地区的经济发展之外，它改变了北部俄罗斯族人占多数的民族比例，这平息了当时北方俄族人要求并入俄罗斯的分裂主义情绪。

在宗教议题上，纳扎尔巴耶夫比较偏向世俗化。苏联解体之初他也曾希望借助宗教清除前苏联遗留。但很快宗教极端思想开始生长，突破了纳扎尔巴耶夫的底线。2000年，纳扎尔巴耶夫表示“做好充分准备，同宗教极端主义势力作坚决的斗争”。其后也颁布新的宗教法，加强了对宗教的管理。

“在苏联的废墟上，我们设法建立了一个拥有现代市场经济的成功的哈萨克斯坦国家，并在多民族和多宗教的哈萨克斯坦内部创造了和平与稳定。”昨天纳扎尔巴耶夫的一席话，无不是扎扎实实的成就。

新问题、解散政府与草原之国的未来

前面提到过，哈萨克斯坦经济转好的主要在于油价上升。但随着2014年以来的油价暴跌，加之能源国家委内瑞拉的重重危机，无疑加剧了哈萨克斯坦领导层对经济多元化的紧迫感。

2018年年末，纳扎尔巴耶夫着重强调，该国经济必须过渡到新的增长模式，以保持竞争力。他表示，政府将继续推进制度改革和经济结构性调整，继续推动经济多元化，改善国内营商和投资环境。

今年2月21日，因为推行改革不力，纳扎尔巴耶夫罕见地解散政府。他当时批评道：“经济增长依然主要依靠资源开发来推动，人民生活也没有得到切实改善……国家规划得到了有效落实，但未能在主要方向取得实际成果。”

萨金塔耶夫为首的政府内阁正式解散后，政府第一副总理阿斯哈尔·马明临时代理总理一职。马明当天在一份声明中呼吁采取“更积极主动”的贸易政策，帮助哈萨克斯坦扩大出口。美联社称，过去20年时间里，哈萨克斯坦得益于石油财富不断发展，然而偏远城镇及村庄却很少受益。

也许是认为对政府的调整布局已经完成，也许是为了让新人展开更为锐利的改革，也许是认为自己的健康状况堪忧，也许是希望为中亚国家的转型留下先例，短短一个月后的3月19日，纳扎尔巴耶夫宣布辞职。当然他保留了执政党主席及国家安全委员会主席职务，对内政外交政策仍将具有重大影响，可以把继任者“扶上马，送一程”。

目前上议院议长托卡耶夫代理总统职务，直到2020年4月哈萨克斯坦大选。

俄罗斯《消息报》报道截图：托卡耶夫就职哈萨克斯坦总统

65岁的托卡耶夫曾就读于北京语言学院(现北京语言大学)，精通英语和汉语。除了是“一名诚实有责任感的汉学家”之外，他在外交系统历练多年，或许被认为能够延续纳扎尔巴耶夫在大国间纵横捭阖的风格。

当然，根据媒体的盘点，若明年举行大选，总统一职还有很多可能的竞争者，比如今年54岁的马西莫夫，著名经济学家和国际法专家，通晓哈萨克语、俄语、英语、汉语和阿拉伯语，2007年至今一直在政府总理和总统办公厅主任位置上轮流任职，深得纳氏器重。再就是议会下院议长尼格马图林，此前他任总统办公厅主任。

另一位被媒体看好的是纳扎尔巴耶夫的女儿达丽加·纳扎尔巴耶娃，根据报道，她20日刚刚接任上议院议长一职。

回到辞职一事的观察上，俄罗斯学者认为：“ 这是一个令人屏息的举动。他（纳扎尔巴耶夫）创造了权力转移的传统，他自愿辞职。对于中亚来说，这是令人难以置信的。”

近来，哈萨克斯坦正在推行文字拼音改革，民族意识更加独立。而随着民族主义、宗教议题和亲西方群体的议题崛起，未来哈萨克斯坦国内仍有不少挑战，这些都需要我们密切观察。

本文综合自澎湃新闻、人物周刊、凤凰大参考、哈通社、《无可替代的纳扎尔巴耶夫》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