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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站立者为锡锡)
老哥锡锡是我先生江江的唯一兄长。老哥并不老,2018年6月20日因胃癌转移去世时才72岁。令人唏嘘。6月21日,老哥的告别仪式在慈溪殡仪馆举行。仪式隆重庄严而简朴,老哥在亲人的悲伤不舍的目光中走完了他72岁的人生。
老哥锡锡出生在他母亲的祖籍地江苏无锡,故小名锡锡。他上面是姐姐,生在贵阳,因名筑筑;下面是弟弟即我先生,生在杭州钱塘江边,也按照哥哥姐姐那样以出生地取小名,遂叫江江。他们三姐弟的大名,是按照家族的辈分字号排行。因老陈家按辈分是“家、声、克、振”中的克字辈,而他们叔叔的女儿们是按照“仁、义、理、智、信”来取名,老哥他们姐弟便按“温、良、恭、俭、让”排名;姐姐叫克温,所以老哥顺理成章的,大名就叫陈克良。
锡锡老哥从小吃了不少苦。他出生时是1946年,那时抗战刚胜利,原在贵阳公路管理部门任职的父亲因工作需要,辗转从重庆再到天津,任天津汽车制造厂工程师兼技术副厂长,是在原厂长离开去台湾后受命接任代理厂长的。母亲有孕在身便去了无锡娘家,生下锡锡。
锡锡哥随母亲和姐姐,又去了天津父亲那里。在天津住了两年后,1948年,为避战乱,坐海轮船绕道青岛南下赴杭州与叔叔陈庸声一家团聚。由于旅客严重超载,货舱坐满了人,行李只能堆在甲板上。途中因轮船在海上遇大风浪,而他们家中细软贵重物品全部打包在行李中被翻落到海里,顷刻变得一贫如洗。母亲到杭州后,因旅途劳累风寒,加财产损失的焦虑,又生了弟弟江江,导致她原有的肺结核复发,病情加重。两年后母亲又生下一个小妹,小妹妹先天不足,感染了肺结核夭折了,不久母亲也因肺结核去世了。锡锡哥从小跟随父母颠沛流离,体质也不太好。
(前左为锡锡)
锡锡哥自幼老实内向,不似姐姐能干成熟,也不如弟弟调皮活泼,但锡锡很本分。母亲去世后,长得最像母亲的锡锡哥,便再也没有母爱的呵护,无处撒娇,更加懂事安份。
1950年父亲从杭州到上海,在上海铁路局运输处工作。锡锡哥也随父亲和姐姐弟弟全家到上海生活。五十年代早期,父亲由铁道部派往支援内地建设,去了山东济南铁道学院教书,把他们姐弟三人托付给在上海虹口居住的婶婶一家。父亲曾考虑过把三个孩子带去身边,可是济南那时的生活条件艰苦,学校的住宿条件、伙食条件都远不如上海,他工作繁忙也无暇照顾三个孩子,只能放弃这打算,先暂时让孩子们留在上海,让弟媳代管。铁道学院还给父亲评了副教授职称,并担任数学教研组长。 三年灾害时期,济南铁道学院经费缺乏难以为继,改制成济南铁路技术学校。父亲的工薪本来在学院数一数二,此时也只能降低了。
而原在杭州浙江大学工作的叔叔五十年代初便意外英年早逝,当中学教师的婶婶又在浦东郊区学校寄宿,家中平时就只有三个堂姐和锡锡 三姐弟一个屋檐下生活。家中平时没有大人,锡锡哥和弟弟江江童年和少年时代常常倍受邻居顽皮孩童的欺负。哥俩养成了强烈的自我保护、自尊自卫意识。
他们的生活费由父亲从济南寄回,要负担学费书费水电煤费房租,一天三顿的伙食费加上洗澡、理发、学习用品,经济比较拮据。据江江回忆,一次老师组织锡锡哥他们到西郊公园旅游,要带中午饭,锡锡只买了两个五分钱一个的小面包。不料弟弟看见面包馋得流口水,咬了一口尝味道。锡锡便很大方地让弟弟吃了半个,就带着另一个小面包去了西郊公园。回来的路上,从西郊坐公交车到静安寺,为了省钱,就没有再转回四川路的车,从半道走回家。谁知玩了一整天那个小面包早消化光了,走在路上饿得头昏眼花,又没有钱买点心,很无奈地饿得哭着回到家。
(后排右二为锡锡)
有时候,他们生了病也只能扛着,不去医院,因为没有医疗费用。虽然贫困,但锡锡哥和姐姐、三个堂姐们一样,学习很用功很自觉,成绩优秀。从小到大,他们基本上是属于自主管理状态。他中学考取虹口区重点中学北郊中学,大学考取全国重点大学合肥工业大学,根本没有让大人操过心。父亲只是每年过年探亲假回来看看他们,没有与他们住在一起。因为父亲本想为方便有人照顾三个孩子又再婚了,却没有住房只能住到再婚妻子处,无法跟自己三个孩子一起。那时又生了个先天残疾的女儿,没有办法把三个大孩子接过去同住,锡锡他们三个大孩子还是只能与婶婶的孩子住在一起。
锡锡哥中考和高考都是每天独自早起到虹口公园复习,从未外人指导和督促,很顺利地通过考试;在同学中属于凤毛鳞角了,有同学家长和邻居都对孩子教育说,你看看人家没父母依赖的孩子多自觉多懂事!
可惜到了一九六六年,已经进入合肥工业大学求学的锡锡哥书也读不成了;作为69届大学毕业生,在学校参加了几年运动以后,被分配到了遥远的甘肃省天水市郊区的三线厂。那是北京内迁的一家国企,异常偏远艰苦地方;锡锡哥二话没说就服从分配去了。------别无选择,没有回上海工作的可能。锡锡哥那个年代的大学生,是“一颗红心,一种准备”,“时刻听从党召唤”就是为建设老少边穷地区、为大西北贡献青春。而他的不少上海同学连高中也考不取,却在上海工厂已有了稳定的工作。
文革运动开始以后,父亲在济南学校里遭受冲击,1970年回沪探亲期间中风,不得已病卧在床,住在继母处,1973年正式退休。其时,姐姐筑筑在大连工学院也已经毕业被分配到湖南湘西,锡锡哥只能早点工作自食其力,所以义无反顾地去了贫困荒凉的天水开关厂。
锡锡哥在天水开关厂工作期间,踏踏实实,兢兢业业,获得了上下的好评,也认识了全家支内在那里的嫂嫂一家。嫂嫂的父母原是北京红旗开关厂的职工,六十年代中期响应党的号召随国企迁往甘肃,携全家子女在天水安家,对上海大学生的到来热情欢迎。锡锡哥得了胃病和肝炎,不但未遭嫌避,反而得到他们的精心照料,让他感到了家人般的温暖。1976年唐山大地震,天水也有强烈震感,嫂嫂他们一家就接纳了锡锡,进而成为自家人。
锡锡哥自从到了天水生活以后,两年到四年回上海探亲一次。探亲往返的路程也异常辛苦,买个火车票都要通宵排队。上了火车连行李架都要抢,行李都无处安放。那时甘肃生活条件差,物资匮乏,日用品紧张,副食品供应紧张。每次从上海去还要捎带些副食品,如香肠、肉松和卷面之类。婚后虽然哥哥的生活并不富裕,但因为有聪明能干、心灵手巧的嫂嫂操持打理,小家庭生活有条有理,和睦温馨,锡锡哥也过上了安稳安定的日子。虽然还思念上海,思念亲人,但是毕竟那个年代无法随意调动,锡锡哥已经成为了祁连山脉下大西北的儿子了。他认真工作也得到了回报,从普通的技术员一步步成为工程师和高级工程师,儿子也聪明乖巧,品学兼优。
八十年代初,插队落户的弟弟江江从江西回沪成家以后,锡锡哥一家来上海探亲就得和弟弟一家挤着住了。那时大家都不富裕,两个小家庭住着一共才二十多平米的两间房,也没有出去租房子借旅馆,却也开开心心,其乐融融;经常一起出去逛街购物,更多的是逛公园。经常是锡锡哥去买菜,嫂嫂麻利地做饭,其他人都插不上手。弟弟弟媳要给他们菜金,他俩是绝对不会肯收的。还每次都给弟弟的女儿买玩具、买衣服。还让儿子处处让着妹妹。小杰哥哥也非常讨妹妹喜欢。
(后排右一为锡锡哥)
八十年代末,不少在甘肃天水的上海人千方百计动脑筋离开那里,找门路回上海或者到南方找工作做生意,或者想方设法离开工厂以人才引进方式离开原来企业,回到上海来。虽然锡锡哥的工厂也有驻沪办在上海,锡锡哥也非常想回到上海,但是一家若要回上海太难了,他只能放弃这个念头,而是始终安心在厂里工作,踏踏实实在自己的岗位上:-------妻子和儿子是他唯一的牵挂;渐渐地,对于回上海,再也不动这个念头了。
多少年来,他们三姐弟和睦谦让,没有任何矛盾纷争。虽然他们家不富裕,但亲情很浓,很深。
锡锡哥对儿子小杰要求很严、很高,从不娇惯。儿子也很自觉用功,吃苦耐劳。儿子大学毕业后,本可以把户口落到上海,回上海找工作,锡锡哥也有落叶归根的想法。可是在上海生活,压力实在太大了。懂事的小杰便去宁波找了工作,不久便在那里站稳脚跟,把父母接了过去。争气的小杰工作努力,在民营企业大展才华,终于得到老总的赏识,一步步成为企业新产品研发的主力、骨干,升任领导干部,让锡锡哥和嫂嫂感到欣慰。
(后排左二为锡锡哥)
2010年时,他们邀请了我们去宁波临海,参加侄儿成家结婚典礼。2013年侄儿小杰调到宁波北仑工作,小侄孙陈鲁宁也诞生了,我们去祝贺他们一家。
2015年,改革开放后作为人才引进、已在广州工作的姐姐姐夫,约我们一起去宁波北仑;三姐弟的三个小家庭终于大团圆了。他们两家的第三代也都诞生了。2015年的大团圆是令人永远难忘的,三个少小分开、天各一方的姐弟,总算有了好几天的时间在一块儿聊天,畅谈,喝酒,聚餐,还一起去了宁波溪口和普陀山旅游。他们一起聊着小时候的虹口往事,一起交流着改革开放的变迁,一起欣赏着青山绿水,一起吃着浙江的土产美食,一起看着孙辈的天真笑容,渡过了无比珍贵的日子。
(姐弟三人难得团聚)
可世事难料, 天有不测风雨, 一年以后,劳碌了大半辈子终于盼来好日子、一向身板硬朗体魄健康的姐姐,性格开朗对两个弟弟慈爱有加的姐姐,却因为突发胰腺癌,在查出疾病仅二十多天就撒手人寰,享年72岁。全家人措手不及,毫无思想准备,顷刻震惊;也让锡锡哥悲痛不已,被击倒了。从此后锡锡哥闷闷不乐,如天塌下来,欲哭无泪,大病一场,再也难见笑容。
为缓解锡锡哥情绪,瑞华嫂嫂和小杰夫妇,指望让他转移注意力,放松一点,千方百计想让他高兴起来,于是筹划给锡锡哥祝寿,庆贺他七十大寿。2016年的夏天,我们三口之家,去了宁波杭州湾新区,给锡锡哥祝寿。我们也衷心希望锡锡哥健康长寿。江江也与哥哥促膝谈心,尽力开导,希望哥哥多出去走走,多陪孙儿玩玩,寻找乐趣。因锡锡哥在七十年代曾经把腿扭伤,也没有得到彻底治疗,后来腿脚一直不灵便,所以也很难每天走许多路锻炼。而且他们生活在杭州湾,配药还得去北仑,他们的医保关系在北伦那里。
锡锡哥的生日那天,他露出了难得的笑容。这也是我们一家与锡锡一家最难得的大团圆。
哥哥家天水的房子因为2008年地震受损,已不能住了,厂里的老同事也绝大多数都离开了,哥哥一家基本上就以宁波为家了。侄儿小杰在杭州湾新区买了房子,一家人快快乐乐地生活,亲身感受到了改革开放四十周年的发展变化。有了微信,我们联系方便了,经常在网上收到哥哥嫂嫂和小杰他们逢年过节发来的祝福和小孙孙的快乐美照。
可是没有想到,锡锡哥在71岁过生日之后,感到身体不适,胃口不佳,浑身无力,多次到医院检查,也查不出什么疾病,只是血糖变高了。等孙子小鲁宁放暑假后,锡锡哥觉得身上好几处疼痛不已,便到慈溪人民医院作了进一步检查,不料竟然查出晚期胃癌,已经转移到骨头和肾脏。
锡锡哥在家人惊异、倍感打击的情况下,却表现得非常理智冷静,他觉得既然所有的治疗都已经无济于事,若反复折腾不光花费巨资更是没有生命质量,倒不如顺其自然,不再考虑开刀化疗。在查出疾病以后的日子里,他还是像以往一样生活,平和对待,与病痛共处。屡次被医生判断熬不过去了,竟然又顽强地渡过了半年多。儿子小杰作为单位的技术骨干和中层干部,在百忙之中,也千方百计抽空开车带父母出去旅游,让锡锡哥度过难得的与儿子一家三代同游的机会, 留下最后一段家人陪伴的快乐平安时光。
2018年春节以后,锡锡哥情况恶化,终于住进了医院。幸而在妻儿的关爱照料下,在瑞华嫂嫂二十四小时无微不至的陪护下,在慈溪协和医院,又与病魔抗争了两个月。哪怕在骨转移特别疼痛的情况下,锡锡哥都忍住不叫痛,也不让医生打麻醉剂,保持着清醒的头脑。
一向纳言不善于表露情感、性格内向的锡锡哥,在医院病床上说的最多的是,对妻子说“我爱你”,以及“太辛苦你了,有劳你了”。在最痛苦的时刻,他说不出话来,也不叫喊,只是紧紧抓住妻子的手不放。
对医生护士,他没有提出过什么要求,总是对他们一再表示感谢。
对自己的后事,锡锡哥也想得很明白,反复多次关照妻子儿子不要惊扰别人,不要打搅亲友,不要大操大办,不要搞任何繁琐形式。他甚至说就穿自己那一套比较新的、合身的、平时穿过的西装就可以,完全不要搞什么丧服。还说不要麻烦天水的单位领导。他处处为别人着想,不愿意拖累别人。看到弟弟、弟媳专程从上海到慈溪协和医院探望,他还说,你们不用来探望的,以后等我走的时候你们也不用再过来了。他在最后的日子,还总是为别人考虑。
进入六月份,住院几个月的锡锡哥情况还是稳定的。6月25日是锡锡哥72岁生日。全家计划再给他过个生日。嫂嫂很高兴地来电欢迎我们从上海过去。我们已经做好了去杭州湾的打算。谁知19号半夜锡锡哥突然多脏器衰竭,出现昏迷状态,呼吸困难。遵照他的嘱咐,医院并没有做过度的切开器官之类创伤性抢救。终于在20日凌晨五点零三分,锡锡哥赫然离世。
2018年6月21日,锡锡哥告别仪式在慈溪殡仪馆举行。仪式隆重庄严而简朴,锡锡哥在亲人的悲痛不舍的目光中走完了他72岁的人生。
但愿锡锡哥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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