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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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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8-25 11:44:0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2021年8月 来源:选自《春歌秋韵》作者:张抗抗

摄影/日升

万能大葱

      刚到北大荒的那一年初夏,正赶上铲地除草的农忙时节。有一天,听说连队食堂杀了猪,晚上要为知青们改善生活。这一整天,大家干活都有点心神不定,自从到了农场,顿顿是清汤土豆,谁也没见过哪怕一星肉丝或是肉沫。


      收工后,快快洗脸,急急奔向食堂,去吃肉。


      远远地,从食堂传来了肉的香味。真的很香呵,很久没有闻到这么香的

      东西了。不就是猪肉嘛,怎么会这么香啊!


      从食堂卖饭的窗口望进去,果然望见了一大盘炒菜,红红黄黄的很好看。眼尖的人,说那红色的肯定就是肉片了,黄的白的,斜着切成一段一段的,又粗又壮,肯定是胡萝卜了。踮脚排队,排得脖子都酸了,等到一勺油汪汪的肉菜打在饭盒里,心中狂喜,低头看一眼饭盒,却有些疑惑起来,忍不住问一声打饭的人:“这是个……什么肉?”


      “大葱炒肉呗!”卖菜的有些不耐烦了——大葱,咋不认识?


      “什么什么?大葱炒肉?”端着饭盒的南方知青,一个个都惊讶地嚷嚷起来。大葱?大葱居然可以炒肉?大葱这种东西,难道是用来炒肉的吗?


      有人开始不依不饶地同伙房论理较真:比如在我们杭州,葱只能是葱花,是烧菜的时候用来点缀、提味,使其锦上添花;而绝不是一种可以单独行动的蔬菜,更不是一种可以与肉混为一谈的食物啊。况且大葱气味浓重,又辣又苦,用它来炒肉,把肉味都破坏啦!


      卖菜的鹤岗知青耐心听完了这番议论,不屑地瞪我们一眼说:“你们爱吃不吃!”


      轮到我们尴尬:若是不把大葱一块儿买回去,恐怕就连肉也吃不上了。下一次吃肉还不知哪年哪月呢。大家面面相觑,只得忍气吞声地把大葱炒肉端回宿舍里去。有人把饭盒里那一段段金黄色的熟大葱,都挑出来扔掉了,只剩下孤单单几片肉。我勉强尝了一口,赶紧吐了:北方的大葱,闻起来香,吃在嘴里,有点麻舌头。真不懂这里的人,怎么喜欢吃大葱?


      但很快就发现,大葱在北大荒人的生活中,是一种绝对不可缺少的必需品。


      早春时节,残雪化尽,呼啸的春风中,菜园子空空荡荡一片荒凉。唯有去年秋天栽下的一排排大葱,枯黄干瘪的葱叶中心,早早钻出了一支支挺拔的绿芽,葱叶由黄泛青,葱尖碧翠,竹笋似的一天天往上蹿。那是严冬过后的大地上最早的绿色,绿得沉着而稳当,饱满茁壮得像一棵棵小树苗。给葱地浇了水,再往上一层层培土,葱白就随着往上长;葱地的垄台土壤须保持松软,长长一根大葱,一拔就“脱颖而出”了。然后把一根根绿莹莹的大葱,用水略加冲洗,往炕桌上随意一撒,满桌碧绿,配着一碟黄酱,就是北大荒人的当家菜了。


      一个春风怒吼的中午,我看见一个红脸小男孩儿,在自家门前玩耍。他的左手抓着一块金黄色的苞米面大饼子,右手的手心里紧握着一棵尺把长的鲜绿大葱,长长的葱叶在风中抖动。他咬一口大饼子,再咬一口大葱;大饼子是饭、大葱是菜,如此交替进行,吃得专心致志。擀面杖一般粗的大葱,被他一截一截迅速咬下吞没,我能听见他嘴里咀嚼大葱发出的生脆响声。生葱断裂的汁液迸溅出来,他被辣得眯起了眼睛,却是一副开心满足的样子。


      我摸着他的头问:辣不辣?他咧嘴乐,摇头回答:甜!


      那一刻,我第一次对大葱发生了好感,确切说,被老职工孩子手里的那根绿色的大葱感动了。这也许是他开春后最早能够吃到的新鲜食物,是他家里最香最好的食物。我的嘴里分泌出丝丝唾液,忽然很想尝一尝这生的大葱,究竟是不是真的有点甜?


      即便在夏天,大葱也是东北人餐桌上的常备和必备的“菜”。自家黄豆做的大酱,用豆油和鸡蛋炒了,大葱就蘸着酱生吃。一开始觉得那酱有股怪味儿,吃着吃着,发现了大葱蘸酱的妙处——那生葱在嘴里嚼着嚼着,真的慢慢有了甜味,甜脆香辣,专门用来对付粗粮。


      到了秋天,连队的大菜窖,有一角专门用来堆放大葱;老职工家家户户门前,都晾晒象牙一般粗壮的大葱,成捆成捆地立着,那是一个冬天的“战备物资”。等着阳光把葱叶晒蔫了,长长的葱叶就可当作绳子,把葱白卷成一把一把的,扔在屋顶上或是堆在墙根下,随吃随取很方便。大葱不怕冻,哪怕冻硬得像一根钢棍,拿进屋稍稍缓一会儿,它就立马苏醒过来。冻葱下了锅,还是原来那个葱味儿;大葱也不怕久放,看着葱叶蔫了干巴了,剥了葱皮,里头仍是一截雪白一截翠绿,水灵灵的新鲜如初。任你是包饺子蒸包子,大葱肉馅,是万能的应急救兵。假如家里一时什么蔬菜都没有,只要有大葱就不发愁。大葱耐心地伴人度过漫长的冬天,冰天雪地,家中贮备着大葱,就像存着盐一样让人心里踏实。


      春天里的大葱最宝贵。自从经历了下乡后的第二个春天,知青们对大葱的看法有了根本的转变。冬末春初时节,窖里的大白菜土豆已经消耗殆尽,剩下的也已是千疮百孔;当年的菠菜和小白菜,在菜园里刚刚播下种籽,田园一片荒芜。每到这个时候,大葱就率先挺身而出了——一棵棵刚从地里冒尖的大葱,被小心拔起来,仔细地切碎了。连队食堂的大锅里,放上一星半点豆油,用这“葱花”炝锅,再加水加盐加点酱油,这所谓的“汤”里,除了葱花就啥也没有了。只是在“汤”的表层,均匀地漂浮着一层绿色白色的葱花,葱花的下面空空荡荡。知青管它叫“玻璃汤”。一碗“汤”端在手里,小心把那珍贵的葱花挑出来,在舌尖上细细抿着,那个香呵,然后咽下。若是汤里连“葱花”都没有了,那还能叫作汤吗?


      在春天严酷的事实面前,南方知青不得不对大葱刮目相看、不得不对大葱肃然起敬。我们重新认识大葱,谁也不敢再歧视大葱了。每年青黄不接之时,大葱方显出英雄本色。大葱像一颗“革命的螺丝钉”,拧在任何一处都发光发热。大葱是北大荒的灵魂,我们终于变得对大葱无比热爱、无比尊敬。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大葱大摇大摆地进入了南方知青的生活——我们凡是改善生活做“小锅菜”,竟然也开始用上大葱了。不用大葱做菜,菜的味道就不到位。当然,那葱是从食堂或是地里“偷”来的。


      等到过了几年,回杭州探亲,竟然很炫耀地对家人说:“吃过葱爆肉片吗?我给你们露一手怎样?”可惜,南方细细的小葱,是做不成葱爆肉的。


      离开北大荒之后,大葱仍然令我念念不忘,成为厨房里四季必备的佐料。开春时,甚至也热衷以鲜嫩的小葱蘸酱。北大荒对我的“再教育”,以葱的形式体现。我被大葱所启蒙,逐渐入乡随俗,和北大荒取得默契。大葱大蒜和辣椒,在后来的30 多年中,把我改造成一个“北佬”,或者说,是一个兼容南北口味、至少懂得北方饭菜之妙的人。


      北大荒的大葱具有耐寒耐旱、朴素坚忍的品性。普通平常的大葱,竟然成为我青春往事中最清晰的“记忆”之一。那种顽强的生命基因,也许已经融入我的骨髓和血液。


      (未完待续)

责任编辑:日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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