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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鹏:以史为鉴力呈国风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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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3-22 15:36:3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2020-03-22  文汇报  首席记者唐闻佳

姬鹏近影。 (均受访者供图)
兰陵金麟台芳菲殿
岐山不夜天地火殿
岐山不夜天魏无羡坠崖处
姑苏云深不知处雅室实景图,松风水月,竹隐雪霜。
云梦莲花坞魏无羡厢房实景图,曲水流年,竹木相间。
云梦莲花坞试剑堂,莲花三瓣,湖山映柳。

   
      记者付鑫鑫
      
       3月19日,《陈情令》在日本定档开播。
      
       若论去年大火的电视剧,《陈情令》《长安十二时辰》等必然榜上有名。尤其是《陈情令》,入选2019年度“全球电视剧榜”TOP50,排名第36位。该剧由郑伟文、陈家霖联合执导,姬鹏担任美术总监,根据墨香铜臭小说《魔道祖师》改编,讲述了云梦江氏故人之子魏无羡和姑苏蓝氏含光君蓝忘机重遇,携手探寻真相、锄强扶弱、匡扶天下的故事。
      
       《陈情令》的场景、道具设计彰显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兼具东方美感与古风雅韵,出圈不断,获得《人民日报海外版》等多家媒体点赞。正因为其精美的制作,这部剧走出国门,在泰国、韩国甚至北美等地掀起一波又一波收视热潮。有趣的是,《陈情令》剧组被广大网友称为“道具史上差点被带光的组”——演员肖战取走了陈情笛、演员王一博拿走了避尘剑、演员朱赞锦带走了帽子……而《陈情令》中的琴棋书画、亭台轩榭等设计,均出自美术总监姬鹏及其九玄视觉团队。
      
       姬鹏说,任何一部大IP的改编,在视觉美术设计中必须抱有敬畏之心,“敬”可得书粉认同,“畏”可得剧粉认同。两者是诚心与创新的拿捏,稍有不慎必失众心。“《陈情令》《长安十二时辰》之所以成功,是因为主创人员将心比心,既给了书粉读者一个与文字贴合的情境,又给了剧粉一个贴合演员的身境,才有了那么多名片场,实现了对小说的‘神还原’。”
      
       透析传统艺术,叠合现代审美,再塑烟霞妙境
      

       走进姬鹏在浙江横店的九玄视觉工作室,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拂云揽月的玻璃幕墙,配合新中式的家具,窗明几净;右边一整面墙上贴满了近期项目《大唐明月》的设计稿,水榭亭台、灯具、宝剑应有尽有;正对设计墙有个书架,架上放有各式画册、历史书籍;进门左手边的一个大玻璃柜里陈列着十几把刀剑,其中有《陈情令》中出现过的随便、避尘、霸下、朔月、霜花等佩剑,也有《新笑傲江湖》中令狐冲、岳不群、蓝凤凰等人物的佩剑。
      
       在这样一片“刀光剑影”中,采访从《陈情令》开始。
      
       2017年7月,姬鹏第一次从制片人杨夏手中拿到了《陈情令》的故事梗概及剧本,并结合原著小说做了对比研究,书中关于量人蛇、水行渊等描述颇似《山海经》里的珍禽异兽,激发了他的创作热情。“剧本情节紧凑、段落分明,很多名场面我都很有兴趣。”
      
       经过两个月的案头准备,姬鹏与编导团队成员碰面,向对方做美术阐释,双方一拍即合——“尊重原著精髓,缔造视觉新境”。
      
       问题来了——在哪拍?姬鹏和工作室成员,从长三角开始到处寻景:江苏泰州姜堰有溱湖,但旅游旺季人太多;广西忻城沌湖风景好,但水深50米没法施工;湖北神农架有一处山石地貌与书中夷陵乱葬岗非常匹配,可大山里搭摄影棚太困难……“最后缩小范围,选择了都匀、横店两大影视城,剧中大量场景都搭建在影棚里。即便如此,为还原乱葬岗种莲的情节,我们真在泥塘里种了莲子,观众在屏幕上看的小芽,就是真莲子发的芽。我们也是蛮拼的。”姬鹏说。
      
       地域是视觉设计的起点,地域的空间特质与特定的人物命运相连,正所谓环境烘托人物。书里的姑苏,容易引人联想到江南、苏州、园林。“云深不知处是蓝氏仙府所在,我们希望通过嶙峋山石、缥缈云雨、飞瀑卧松来打造‘云深之境’。从构成要素来说,江苏的太湖石不及庐山、张家界的山石更适合承载蓝家的庐舍,于是,我们纵向有飞流直下三千尺的瀑布,横向有云蒸霞蔚、远山含黛;建筑是木屋竹苑、粉墙黛瓦、剔窗透石,糅合日式禅院、苏式园林、曲径游廊多种元素。让人浮想,生活在云深不知处的人虽居凡尘里,却有飘逸出尘的仙家风骨。”姬鹏说,蓝氏的主基调是魏晋风雅,“寄隐孤山山下,但一瓢饮水,深掩苔扉。羡青山有思,白鹤忘机。”主人公蓝忘机所住的静室是在山腰拗口中搭建出来的竹院,营造半隐烟云、寒山幽远的禅意。
      
       与云深不知处不同,莲花坞的场景设计强调的则是灵动之美,“船动湖光滟滟秋,贪看年少信船流”。莲花坞以“莲”为主要元素,从家徽“九瓣莲”,到码头、山门,再到大殿、祠堂、厨房,无一不贯穿着莲花、荷叶、水的元素,摘取原木色、青竹色等天然颜色,彰显魏无羡、江氏一门的自然随性以及出淤泥而不染的高洁之气。
      
       “在置景时,最难的是莲花坞。一开始的方案是竹木结合、多处拆分。我们置景组有木工、篾匠,但跟民间艺人相比还是有差距。试剑堂及厢房都有竹编的漏窗、玄关,可竹子韧性太好,很难达到木构造型那样的精准度,很多竹家具历经数月才捆扎成型。还有,院墙如何保持竹子自然风干的黄绿双色,再用打磨机手工拗出荷花造型,对美术组也是很大的考验。门栅上展开的荷叶、门环上的锦鲤,以及九瓣莲为底的校场,都是多次尝试、费尽周折才实现。”姬鹏笑着说,网上对莲花坞如潮的好评,是对美术组最大的安慰。
      
       兰陵金氏的呈现偏隋唐风,场景设计是贝阙珠宫、鼎铛玉石、金梁彩拱、金星雪浪(牡丹品种),暗喻金家“满眼浮华皆是空,花尽敛芳徒恨生”的人物命运。青金浮白的主色调,尽显浮华的转瞬即逝。相比其他家族,兰陵金氏的道具、花纹、陈设更加宫廷化、图示化。
      
       姬鹏告诉记者,如何从小说、剧本中透析出历史印记、传统艺术的元素,叠合现代观众的审美诉求,再塑非现实世界的烟霞妙境才是《陈情令》美术设计的宗旨。“在场景细节及道具制作上,一方面,我们追求材质的写实,另一方面,在外在形式及构造上,我们又极力追求写意,不想做得过于沉重。因此,在建筑框架方面,抽取明清徽派建筑元素,以谢赫的绘画六法来耕锄魏晋风韵的蓝家竹院,借鉴扎哈·哈迪德的建筑流线元素融入岐山温氏地火殿,不同的空间制式、材质处理及感官刺激,帮助观众更快代入角色。”
      
       作为一部架空历史的仙侠玄幻剧,《陈情令》跨越了魏晋、隋唐的时间界限,以西北、冀北、楚湘、江南等地域为依托,用典型的中式古典景观串联起华夏山水的古韵风情,展现出东方仙侠奇境。那么,是不是每一部古装剧都必须以历史朝代为原型呢?姬鹏说,任何设计都应该有个时间依存。架空历史的剧,可以混搭,但历史剧和历史依托剧,不能张冠李戴。比如,《妖猫传》定位在中唐盛世,其奢华有别于初唐的素简。在《鹤唳华亭》《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等剧中,宋代宫廷的简奢雅正有别于民间的朴实素华。在《长安十二时辰》中,盛唐流行的器具、纹样、服饰交织成长安城的盛世气象。长安坊墙之间的直线布局就不太可能看见曲折蜿蜒的街市烟火,因为这样具有烟火气的情景是宋代《清明上河图》中才有的。
      
       从“琴棋书画”入手,完成人物身份性格命运塑造
      

       美术设计的宗旨是用人物去拆解环境,用环境来反哺人物。《长安十二时辰》的故事结构、对时空背景的压缩,决定了它必须依赖写实考究的视觉造型来填补细节的空白。因此,美术组既翻制了日本正仓院的中唐遗物,又通过胡饼、水盆羊肉等市井食物,来完成人物身份、性格、命运的塑造。这些写实风格下的对比设计,能够带给观众明察秋毫、层层品鉴的乐趣,尤其受到建筑、绘画、唐史、甲胄爱好者的追捧。
      
       热播剧《鹤唳华亭》的定位是宋代视听美学,那个时代的宫廷流行点茶文化,但如果把明朝的干泡茶放到一个唐代的煎茶器具里滚煮,定会贻笑大方。剧中太子所住的报本宫,以朱红青金为主色调,很多布局借鉴了宋朝宣和院的界画元素。同样是宋朝,同样是清逸高雅,《鹤唳华亭》的皇宫内苑美学又有别于《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的士第宅院美学,前者鲜明的理正素简之气,更能烘托出主人公“凄凄惨惨戚戚”的凄婉之美。
      
       影视美术设计,不仅包括地貌、建筑、景观、软饰、纹样等场景设计,而且包括兵器、家具、车马、旗帐、帘幔、器皿、文本经卷等道具设计。以《陈情令》为例,置景、道具部门人员忙时有300多人,分工从木工、漆工、焊工、雕工、翻模工到写画、裁缝、竹篾匠、陈设等等,剧中五大家族有所描述的场景及道具达千余件。
      
       “陈情笛最开始的设定含有裂纹和气泡,吹奏时,笛子随乐声逐层开裂,封禁的气泡慢慢溶解,犹如怨念与仇恨交织涌现。”姬鹏打开玻璃柜,边展示道具边说,“这是随便剑,全剧组最轻的一把剑,外壳是木质,剑身木胎与玄铁缠绕而生,形制随心随性;蓝忘机的避尘剑,剑身玉吞灵铁,剑脊为透明的蓝色铭文;薛洋的降灾从剑柄至剑尖都一剖为二、裂心而合,以示剑主人的双重人格。”
      
       姑苏蓝氏佩戴的抹额,是秦朝就有的传统,“秦始皇巡狩至海滨,亦有海神来朝,皆戴抹额绯衫大口袴,以为军容礼,至今不易其制”。“在古琴的选择上,参考过落霞式、伏羲式、仲尼式等等,最后选定仲尼式。考虑到蓝忘机不仅背琴、还要使用弦杀术,我们还特意做了3种型号,标准号、小1号、小2号,方便演员使用。”姬鹏补充道,忘机是禅语,修炼悟道来不得半点投机取巧。随着《陈情令》的出圈,更多的年轻人了解并开始欣赏古琴艺术,也间接促进了这项非遗技艺的传播。
      
       剑具、古琴上的穗子,最是令人着恼。“制作时,一个珠孔里穿几十根线,几十把剑要穿上千根线,穿到手软。收工时,把剑、琴收回来,还得小心翼翼地梳理好穗子。尤其,忘机琴的穗子有30厘米,像梳长发一样,稍有不慎就会打结。”姬鹏无奈地摇摇头。
      
       作为细节控,他对文卷设计,也有自己的心得。“《陈情令》里,江氏以隶书为主,蓝氏以魏碑为主,但在不同场合又会变换字体。比如,随便剑的剑身刻有小篆,强调魏无羡是江家养子,由家主江枫眠赐剑,多有前史的铺垫。魏无羡求学时,抄写戒律都写行楷,则有后史性格转变的暗示。”
      
       凭借《陈情令》,姬鹏去年8月在青岛国际影视设计周上获得“琅琊奖”最佳美术指导奖。“谈不上爆红,就是最近来找我做玄幻剧的人多些。”姬鹏说起刚刚完成的《且听凤鸣》,也是架空历史的仙侠剧,其风格定位于南北朝时期。剧中有个梦境,借鉴了明代书画家陈洪绶的画作——一人一袭白衣躺一石上,前有一方石案,后有夜幕星垂。以人石为景、以空灵为意,即为梦境。
      
       除了画册,博物馆里的经典收藏也是姬鹏设计灵感的源泉,甚至,考古发掘中新出土的金器、银器、织物、建筑构件的花纹、式样也会用作参考。他一直强调说,美术设计内涵过于丰富。“玄幻剧虽然架空历史,但最终呈现的还是以人为物源、以天地为心源的传统文化精髓——即古代诗画与儒释道的结合。架空历史不代表可以随心所欲,更应以史为鉴,从古代艺术造型中汲取营养。”
      
       站在幕后的美术设计师,宠辱不惊,坚持本心
      
       在实战中,美术设计也是“中间人”,前面是导演、演员,后面是制片方。“置景完毕,没人拍,一天空转就是几十万元损耗;导演对后续拍摄有调整,置景要及时跟上,花钱要与制片方商量;否则,耽误拍摄进度,又是一笔不小的经济损失。”
      
       影视美术设计,还不同于画家的单兵作战。在场景设计中,美术组需得考虑实用性,比如,导演的主机位在哪能拍,演员走位会不会受影响,出片以后特效加不加得上等等。“我常跟学生说,课堂实践只能叫演习,真正的学习是下到剧组,以练代课,图纸修改、模型设计、道具用材、造价预估等流程都走一遍,亲眼看看色彩搭配和人物造型,眼见为实,才叫实践,不是纸上谈兵。”姬鹏还开玩笑地自称影视牧民,“我们做美术设计,天天跟着剧组跑,居无定所:战争戏可能在西北,现代戏可能在北上广深,古装戏大概率在横店。”
      
       这么辛苦,为什么还要坚持呢?中国美院本科毕业后,姬鹏原本在美院基础部当大学老师。相交多年的挚友、师兄翟韬(《七月与安生》美术指导),“怂恿”姬鹏去报考北京电影学院的研究生。年轻的姬鹏也想换个城市及行当挑战一下。
      
       孰料,考上北电美术系之后,姬鹏有一阵特迷茫,“遍地都是五毛钱的特效;个别设计师画的图纸根本不能看,还自鸣得意……”
      
       导师王鸿海发现了他的顾虑,问:“如果真不想做影视,要不继续学绘画?”
      
       姬鹏琢磨着,如果要继续学画画,何必大老远地从浙江来到北京。经点拨,他豁然开朗。“我们这行学以致用,特别务实。你去谈创作理念说得再天花乱坠,没有用。画得好看,还须做得出来;场景布好,还得跟上导演、演员的拍摄进度,随时调节;再细微的道具设计,也要对得起特写镜头……这种脚踏实地的感觉,不是画画能给我的。画家卖画,价格任由他人做主,但美术设计师不会。”
      
       《决战刹马镇》拍摄时,姬鹏有个大胆的设想,与导演李蔚然商定后,立即动身去搜罗材料。“我要去找废铜烂铁。那时候,从银川、白银到中卫,可以说以拍摄地永泰为圆心,方圆三五百公里的废铁场,我全跑了个遍。一个人站在高高的废铁堆上,我感觉所有的废铁都是我的军队,只要一‘点将’,‘士兵’就会出列,由焊接工领走,变身酒吧车的一部分。待组装完毕,在镜头前一摆,效果出人意料的好,废铜烂铁拼装而成的酒吧车好像活了一样。那一刻特有成就感,我的美术设计作品是有鲜活生命力的。”
      
       近几年,尽管姬鹏接的戏多为古装剧,但他对现实题材依然保有职业惯性的思考。在他看来,现代剧的美术设计,比古装剧更难。以电影《少年的你》《寄生虫》《小丑》为例,它本身的时空界定是模糊的,每一场戏的场景设计都是为了关联剧情、凸显人物性格做准备,否则就是冗余。为表现一个人寄人篱下、地位低微,可能设计的是半地下室空间,地上的狗的视野都比这个人高。狗能在阳光下自由奔跑,人却被困在地下……类似的场景设计很考验美术组的功力和巧思。
      
       “现代戏中的串联,除了场景设计,还有道具设计。打个比方,一个人回到住处,将手里的钟反过来,发现背面夹了一张照片。他凝视照片的过程中,时钟滴答地走,漏雨的屋檐在滴水,一颗水珠从空中落下,拍打在灯泡上,嗞的一声漾出一圈水波纹,升腾的白色水汽瞬间烟消云散……这时候,灯下,照片中的场景开始动起来,主人公回到了小时候。在这样的情景中,任何一件道具都是不可或缺的。”他说,在现代戏中,真实场景与影视空间的灵活转换,需要美术设计来强化视觉元素,高效地完成拍摄。举个例子,电视上的警匪片可能有各种办公室,包括监控室、问询室、调控室等等,但到了片场才发现,就只有一间屋子,依凭的只是道具搭配不同。
      
       一路走来,姬鹏与众多导演合作过无数作品,有大红大紫的,也有默默无闻的,但记者在他身上看到的却是一颗宠辱不惊的平常心。“对比平面画作,我相信影像的传播力大很多倍。作为一个幕后的美术设计师,我还是希望坚持本心,踏踏实实地做着自己喜欢且力所能及的事就够了,其他随缘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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