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辰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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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蒙插队生活琐记

时间:2021-06-20来源:南加知青 作者:秦 洁 点击:
沙尘暴中转坝子 转坝子,是当地人方言,指在野外行走迷路转向。 我家被疏散到内蒙西沙梁大约半年以后,我就被调到大队粮食加工厂了。加工厂的工作是两班倒。当时还没有电。用柴油机作动力,同时带个小发电机点灯。下了夜班走出加工厂,外面一片漆黑,眼睛会

沙尘暴中转坝子
 
转坝子,是当地人方言,指在野外行走迷路转向。
 
我家被“疏散”到内蒙西沙梁大约半年以后,我就被调到大队粮食加工厂了。加工厂的工作是两班倒。当时还没有电。用柴油机作动力,同时带个小发电机点灯。下了夜班走出加工厂,外面一片漆黑,眼睛会感到不适应,但也得一步步走回去。加工厂位于西沙梁、孙二圪旦、王毛匠圪旦三个村中间。
 
春天。有一回下夜班正赶上刮大风,就是现在说的沙尘暴,没有月亮。我按照心里估计的路往西走,谁知一会儿就上了沙圪蛋(沙丘)。觉得走偏了,修正了一下方向,再走。下了沙圪蛋不一会儿又上了另一个沙圪蛋。哈蔓(灌木,枝条上全是刺)揪扯着我的破皮袄。于是反复修正路线,最后也没能找到路。风沙打得睁不开眼,眼前一片混沌。奇怪的是,偶尔能见到一个小火点,就像香烟头那样,从前方一起一伏飘来,可是比风速慢很多,悠悠的。我心里好生奇怪。
 
小时候我从《少年报》上看过,坟地里会出现“鬼火”,是因为埋在地下的尸骨会释放出含磷的物质,磷会发光,夜里飘着,能看见。可是这么大的风,它却悠悠地飘,令我不解。螢火虫?更不会。当时的我即便到了坟丘旁倒也不怕,只是有点想不明白……很远处传来浇地的人的隐约呼喊。过去问问他们?不行。太远了。就算我磕磕绊绊走过去,他们给我指正方向,离村还是较远。我仍要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风沙里摸索、瞎转。
 
坐下来定顿一下。从下夜班到现在,估计是凌晨三点了,再过一个多钟头天有些亮,就能看见了,那时再走。再说已经是春天,冻不死的。想好以后,把帽子压了压,裹紧破皮袄,蜷缩着躺到背风沙丘的斜坡上。脑子里还在琢磨着:螢火虫?磷火?香烟头?带着满腹狐疑我眯糊过去……
 
风还在昏天黑地不停地刮着,扬起的沙土刷刷地撒到我身上。
 
再睁眼时,天仍没亮,但能大概看清了。天地一片灰暗,风仍在刮,小些了。我抖了抖身上、帽子上的沙土,找到路,向西沙梁方向走去。随着天逐渐放亮,眼前的景象也慢慢清晰一些了。
回到知青小组,进了屋门,组长张禹睡眼惺忪地问:“一晚上没回来……去哪了?……”
 
我见到热炕像见到亲娘,懒得回答,爬上炕,只含糊道:“转坝子了,沙圪蛋睡的……”
 
张禹一听全醒了。“哪儿?在哪儿?”
 
“好像孙二圪旦那块儿……”。沉吟了一下,他似乎来了兴趣“上午咱去你转的那地方实际看看?”
 
“……嗯……嗯……”我睏劲已经来了。
 
实际上,我转坝子的地方就是在孙二圪旦和西沙梁之间的一大片沙圪蛋中间。
 
经历过这事以后,我特佩服当地那些放牲口的饲养员。有一次,还是加工厂下夜班,我和刘满仓刘大爷一同回村,边走边叨啦。他不止一次修正我的路线。不是他同行,我还得转一次坝子。我心里就纳闷:我都伸手不见五指了,他是怎么看见的?
 
后来我想出点道理:刘大爷是饲养员,经常夜里喂牲口、放马,眼睛自然夜视功能强。马和牛的夜视功能不也是大自然造就的吗?
 
我还佩服刘大爷不睡觉的本领。有一次我为省钱,随马胶车(三四匹马拉的胶轮大车)去新安镇办事。刘大爷斜依在马胶车的铺盖卷上,手肘拄着头,眯糊着,还不时和车倌搭讪着。马车颠簸根本睡不成觉。到了大车店,他还要和车倌一起铡草。吃完饭,车倌可以休息了,他的活儿才开始,整夜给牲口添草加料。有点空闲也不能睡,不能耽误牲口吃草。他就对着油灯捻毛拔吊(拔吊:手工捻制毛线时使用的坠物),直到天亮。等套好车上路,他又手拄着头靠在铺盖卷上眯糊着,随着马车一颠一晃,一颠一晃……
府谷少年
1970年的春天,我们五个男生一同去孙二圪旦东面的那片滩(指野外荒滩)里去掏柴禾(后套人讲话:烧在前,吃在后。刚开始农村生活的知青们为烧柴没少耗费精力,慢慢习惯吧)。这次是掏枳芨。(现在为保护环境,枳芨不允许掏了)
 
到了那片滩里,甭废话,脱了棉袄挥镢头就干。过了一会儿才发现,西边不远处传来“嘣嘣”的声音,望过去,有人挥舞镢头也在掏枳芨。我们几个人走到一起合计了一下,觉得那人离得有些近,将来掏下的枳芨混到一起,说不清楚。决定过去看看。
 
到跟前一看,是个少年。这孩子身高一米六左右,不是大后生也不是娃娃。“你哪的啦?”,“孙二圪旦。”少年怯怯地抬起头回答。是个眉眼清秀的孩子,瓜籽脸,可是两眼间的鼻梁上长了一个鼓包,比鸡蛋小些,更没见过的是这个小鼓包上有类似鼻眼的痕迹,也就是一张小脸!我和眼镜张禹对视了一下。我没再吭声。
 
“咋没见过你?”
 
其实孙二圪旦我们没见过的多了,咋唬人家孩子。
 
“从口里上来,看我爷爷。”很浓的府谷口音。口里:“口”即长城的关口。长城以南即口里,以北为口外。例如山西的杀虎口,陕西的府谷口,河北的独石口。口里的人为脱离贫苦,“走西口”到口外寻求好一些的生活。
 
“口里哪的?”
 
“府谷。”果然是。原来孩子来此探亲。
 
“你爷爷是谁了?”孩子说他爷爷是队里的保管,同时嘴角露出不易察觉的一丝笑意。显然他愿意提到爷爷,觉得爷爷能给他提供一些保护。
 
河套地区有相当多的河曲、保德、府谷走西口的贫苦农民。他们之间喜欢互相取笑对方的口音、方言,府谷口音被取笑尤甚。孙二圪旦是府谷人聚居的村落。
 
“我方人员”仍然决定让他消失,以免“损害”我们的利益。面对我们的驱赶,孩子不知所措,走吧——不甘心,毕竟也快长成大后生了,有自尊心;不走吧,又慑于我方五人,不敢惹。看得出来,他已经不想与我们打交道。孩子的眼中开始有泪水充盈,一大滴泪珠滚落下来。我最不能承受被欺负者的眼泪,心中开始不忍。因为长相有点残疾,他有些自卑,不敢与我们对视,总是把眼睑垂下。
 
远远的从村里快步走来一个老汉,头发胡子都是花白的短茬。看来是这孩子的爷爷,见亲人来了,孩子赶紧靠向他,老汉问:“咋了?”
 
“爷爷……人、人家不让……”孩子嗫嚅,又有泪水淌下,在他干燥的脸上留下湿痕。
 
“为甚?”老汉问孙子,又像是问我们。
 
我们有人上前说:我们在这里掏柴禾,这片是我们的了,你们离这远点。老汉争辩:“孙二圪旦待历(待历:方言,一向,一贯,经常的意思)在这掏枳芨,咋就成你们的了?你们是哪的了?”
 
“西沙梁的!”我们几个手拄着镢头大模大样答道。老汉听出我们的口音是知识青年,而且是五个人,气势减了一半,还想争辩,于是乎“少废话”、“离远点”、“别找不自在”一连串的话砸向祖孙俩。老汉下巴上的胡茬子抖着:“还讲不讲理?……这大白天的……上大队告你们去”我们有的男生大大咧咧地笑着:“去告吧,去吧……”老汉的语气渐渐变成“……好……好……惹不起还躲不起?”边说边拉上孙子,“走,走,咱们回。不掏啦!”老汉提着镢头,拉着孙子,快步离去。那少年被爷爷拉着,踉跄着,边走边回头又望了我们一眼,眼神中似有哀,又有怨。
 
望着他们的背影,我心里叹道:唉,何必呢,何必呢。
 
事情过去也就忘了,很多很多年了。去年不知为什么,脑子里突然浮现出这个少年的身影,可笑的府谷口音、满眼泪水、羞怯的表情、清秀的瓜籽脸……五个男生中,我想那四人恐怕没有一人还记得这少年和这段往事了。
 
我的驾驶生涯——畜力车篇
 
我的驾驶生涯是从畜力车开始的。而驾驭畜力车又始自二板子车。说起这二板子车(又称二疙蛋车),头一次见是在上山下乡赴内蒙的火车上。
 
1968年7月从天津下乡时所乘列车不知走到山西还是内蒙某地,在高高的路基下的乡间土路上,见有一个牛拉的笨重木轮木板车,车上坐着两个像是从土里刨出的小孩,头发衣服都晒褪了色,小姑娘的红衣成了土红色。木板车慢慢移动着,从奔驰的列车上看就像静止不动似的。
 
这些刚出远门的知青见状,议论起来,“木头轱辘?这车也太落后了!像是解放前的……”“估计清朝就有吧?”
 
当时我以为是偶然见到这种老古董。后来到了农村,落了户,开始干活,我们使用的竟然就是这种被当地人称作二板子车的家伙!比牧区的勒勒车档次还低些。它也是用牛拖动,非常笨重且速度极其慢。早晨套好车出发,如果去十里以外拉柴禾,等装好车再回来,已经是傍晚了。赶车时完全可以倒背手,踱四方步,口中发出“呔!呔丘!”的口令,即可近距离“遥控”此车前行。
 
赶车就这么简单?No!车的构造,车和牛的关系搞不清也是会出笑话的。加之那会儿我们还不太懂当地方言。
 
有时正赶着车,会有半大小子在路边喊道:“还往前赶?钩心抱住轴啦!”我们赶紧停车,上下检查,以为出现故障隐患。正摸不着头脑,半大小子们哈哈大笑。“钩心不抱住轴那还叫个车啦?”
 
原来车厢下面左右各有俩大型方木,每块中心挖成半圆,内镶铁制轴瓦,这就是“钩心”。它扣在粗大的木车轴上。为减少磨损,轴上还镶嵌有铁键条若干,包钉在轴上。其上涂以麻油,起润滑作用。而麻油则装在一个粗陶瓶中,吊在车尾,黑乎乎的,芒果大小。当地人称“车滋油”。
 
有时正赶着车,就听半大后生咋唬:“看!看!小鞍压住牛啦!”我们又停车观察。半大后生嘻嘻笑道:“小鞍子不压住牛,牛能套在车上?”原来又拿正常现象吓唬“考验”知青。
 
往后再遇谁喊“钩心抱住轴啦!小鞍子压住牛啦!”我们就用鞭杆指着他:“给爷滚远点!”
 
真正遇到陷车,麻烦就来了。任我们“嘞……唻!”“哒哒……呔!”吆喝驱赶,车仍陷原地。老牛也不耐烦地摇头摆脑。社员路过嘲笑:“喊大大啦?叫爷爷也不管用,哈哈哈……”我们气急败坏哭笑不得之际,他们倒是每每施以援手,熟练地小使手段,就能让陷车走出困境。这也是本事,不是一朝一夕能掌握的。
 
对待牲口更要态度端正,体谅它的不易,不能欺负哑巴畜牲,这是有底线的。
 
记得某日我和张禹赶着二板车去拉枳芨,到了滩里,没有路了。老牛大概听不懂我的吆喝意图,不太听话。我用鞭子抽它,甚至打它的头,把它打恼了,拉上车快步前行。我揪住缰绳转身往后,想拉回它,迎面撞上前行的车上的沿杆,我仰面倒下,二板车巨大的车轮从我脑袋三寸远的地方叽哩咕咚滚过。那一只车轮恐怕有百十斤重,想想真是后怕。
 
我再站起时,估计已面若死灰,教训牛的“英雄”气概也早飞到九霄云外了。目睹这一场景的张禹呆立在那儿,嘴里只剩一句“呀——日他祖宗”了。
 
那老牛却有理有节,并没一走了之,立在不远处,回过头来望着我……
 
那天它没有记恨我,仍一如往常,把满载的柴禾给我们拉了回来。
 
自那以后,我对牛们恭敬有加,再不敢造次。后来也听社员讲,哄牛打马。驯牛时要哄,不能打,牛不吃那一套。驯马则需适当鞭打(当然要会打),马会记住,马怕鞭子。
 
说到马车(当地称马胶车),这种车往往三、四匹马拉。一匹驾辕,一匹长套,一两匹拉帮套。从长套的马头到车尾总共约十米长的阵仗,很是气派。当地车倌对口里(内地)有些地方牛驾辕驴拉套的“混搭”方式很是不屑,当作笑话。
 
跟车时有车倌,我也能凑合赶一下。没车倌,单独驾驭我不敢。赶马胶车时刻要注意拉套的马的动向,辕马的处境,车轮所处的位置,还需要一定的体力。马胶车的速度效率快多了,只需举鞭轻轻摇动,马匹就会一路小跑起来。
 
驾驭畜力车就要熟知相关装备,关于牲口的什么笼头、夹骨、套缨(套包)、鞍韂、滚肚、坐鞦、牛鞅,甚至马绊,(指卸车后放马时,限制马匹活动范围而扣住马腿下部的羁绊);关于车辆就更多了从车前到车后,不再赘述,涉及到干活的装备就有刹绳、吊鞅、绞锥、绞棒。
 
驾驭畜力车,骑乘牲口,当地也都有专用术语。比方“跷夹”,是说拉车的套绳跑到牲口腿间了,不论前腿间,后腿间,前后腿间。这种情况一般是在停车再起步时。车倌让你“打开跷夹。”你就要知道是让你把拉车的套绳理顺,不要绊着牲口。当你用脚去勾套绳时,马匹会懂事地抬起腿来,配合你完成。其他还有什么“小躲”、“后惊”。“小躲”是指骑马时,有时马为躲后腿的障碍会突然向旁边扭动躲闪,“后惊”是指马突然受到后面情况惊吓,猛向前一窜,这两种情况骑马的人都容易被甩下来。曾听我的一个下乡到四子王旗的小学同学讲,他就是有一回在井上饮完牲口,刚骑上马起步,马躲石槽,把他闪下,腰磕在石槽上,他说疼的几乎晕过去。马全跑远了,闯祸的坐骑倒没走。周围若干平方公里范围,目力所及,空无一人。他说真想哭,一直躺着,无助地望着天空,耳边响着风吹过草梢的哨声。直到太阳快落,才爬起来,龇牙咧嘴、歪歪斜斜挣扎着骑上马回去。
 
整理拾掇鞍辔、绳线、刹绳都需有点技术常识。尤其是绣皮绳,把断了的皮刹绳用漂亮的手法穿插编到一起,接头处牢固而美观。这更是技术活,已是我所不能及的了。心中不免暗暗佩服:他们那粗大的手指,宽厚的手掌,是怎么做出这种精细活的?车倌都有一把特制的刀,刀柄也是铁质,圆鼓鼓像只胖麻雀。内里折叠有一把半月型刀,用于切割。柄尾是一支两寸长的椎状粗铁尖,用来解开绳子的死扣或绣绳子用。这种刀除了平时预备方便,更在车况紧急时会派上用场。比如辕马摔倒,有时挣脱不开,会被压死。车倌此时会用飞快的刀子割断绳线,放出辕马。
 
我曾想收藏一把这种刀,恐怕现在不易见到了。
 
我的驾驶生涯——机动车篇
 
1971年夏天开始,我开始驾驶手扶拖拉机。那小车是上海制造,军绿色,质量过硬。很好使。在农村干农机不那么轻松,使用、保养、维修、买零件,就像个保姆,都得管。
 
1975年,队里接回一辆二零拖拉机,天津产,后来的实践证明,文革期间的产品,质量不怎样。我们在农村学驾驶,都是根据道听途说,自己摸索。后来为考驾照,才去旗里集训。拖拉机在农村什么都要干,拉着碌碡碾场,拉个子,拉土拉石头,送公粮,栽电线杆也要用拖拉机作牵引……
 
大约是1976年冬,去乌梁素海拉苇子,同时去了十来个人跟车,都是棒后生,领工的是赵宝子,后来是小娃子。还有玉厚、石宝、根狗子、板后生等等。两个司机两班倒。夜里也要干。拖拉机在二尺多厚的冰面上跑,倒是很平稳。需注意的是“路”面两侧不远总有一些瓮粗的冰洞(捕鱼用?)万一驾驶不填,出现打滑,车扎到冰洞里可不是闹着玩的。
 
夜里,四周漆黑。车灯照在冰面上,车速很快从一个个冰洞旁掠过时,心里多少有些发毛。白天,阳光照在冰面,镜面一样,很刺眼。天气很冷,戴着皮帽子皮手套。呼出的气使脸周围的皮帽上、眉毛上、睫毛上全是白霜和冰碴。跟车的四个人,一个装车,其他三个用簧叉把粗大的苇捆挑上车,每捆“牛腰粗”,有丈长。有时需要两个人合挑一捆。司机也照样跟着一块干。
 
广阔的湖面上经常会刮大风,装满苇子的车行驶起来阻力很大。偶尔停车时,虽然挂上了制动,但风仍把车刮得向后滑行。看上去危险而又滑稽。
 
虽然我一直小心,但终有一天还是出了点险情。有次收工时,我拉着空车(车厢板放平,四边绑着沿杆)回去。一白天的阳光照射,冰面上有薄薄的冰水,像抹了油。路上,听到后边车上的人和岸边的人喊话、打招呼。我下意识地踩了一脚刹车,同时侧脸向岸上望了一眼。就这一眼,我眼睛的余光瞥见车斗无声地横着向我“甩”了过来,车头车斗成直角夹角。粗大的沿杆头冲着我的左肋顶过来。我本能地伸出左手撑住沿杆头,立即感到巨大的挤压力(车上还有四个人的重量)。这时我还得赶紧回头向前看,用右手控制方向盘。
 
我用左臂左手拼全力撑了几秒钟后,感觉车斗的压力慢慢减小,又溜了回去。这也是冰面打滑的缘故。后面车厢上的四个人没感觉到什么,他们只看到车厢和车头挤到一起,又顺开,继续前行了而已。我心里却在惊呼:天呐,差点喝了老子的杂碎汤哟!
 
过去,我们在乡间的土路上开车,有时不得不在“保障安全”的前提下,违章驾驶,因为要考虑效率。
 
这说的是那次前旗总排干大会战,是我记得的最大一次水利工程人海战役。各公社能上工地的全动员去了,连卫生院、修配厂、供销社、机关都参战了。
 
我开的那台二零拖拉机干到后来出故障趴窝了。没说的,贡献体力吧。我心里明白:这种担子干几天,腰病、坐骨神经痛肯定会犯,但这话不能说。几天以后果然应验。空身行走都很困难,更别提干活了。
 
那次工程仅我眼见就有若干伤员:逯良的妹妹二闺女的手掌被十字镐凿穿;虞津美因负重(担土)疾走,导致脚趾“行军性骨折”,(我头一次听说这个词),李学兵被牛角顶伤脸,险伤眼……
 
又过了些天,竣工收兵了。
 
丰产大队的铁牛55拖拉机带的两个拖斗上装满了工具、炊具和人员,另外还要把我的拖拉机和拖斗挂在后面,一并拖回村。我这车斗里也是人货混装满载。这加在一起共五节,浩浩荡荡,社员们坐在车斗里不知深浅、兴高采烈地看稀罕,说是坐火车了。我拖着病腿坐到驾驶座上。
 
明怀子驾驶铁牛55。为照顾后面整列车的安全,专门让一个人在驾驶室向后瞭望。行至一个小桥时,明怀没有驾车直接左拐上桥。他要是上桥,因为角度太小,我就被带到沟里了。他沿渠继续行驶,同时按两声喇叭。用喇叭方式应答是机动车“车倌”们都心领神会的。我看到瞭望员从左窗伸出胳膊,在空中顺时针奋力划圈。我知道他要有动作,也鸣了一声喇叭,即“知道了”。他开始向右转,在滩里走了个直径大几十米的圆圈,车头对准了小桥才开始上桥。过桥前又用喇叭互相应答了一声。过桥后,前车再鸣笛:“过来了吗?”我也用喇叭回一声,即“平安通过,走吧。”列车轰轰隆隆向西沙梁方向驶去。
 
好玩吗?不好玩。走在乡间的道路上,根本就没上公路。但这事还是被前旗交管局知道了,传下话来:“开起火车啦?别让我看见,看见罚死你!”你说,我们“车倌”容易吗?
 
真正给我带来心理阴影的是,有一次给供销社拉土(盖房子需要从滥大渠南拉粘土)。装满土的车斗上坐着三个跟车的民工。上桥时车猛颠了一下,车头与车斗连接处的肖子弹出脱落。我觉得车头往前冲了一下,立即停下回头看。车斗脱离车头,慢慢向后退去,越溜越快。仨民工见状不好,都跳了下去。车斗斜着冲进了路边沟,像一匹发飙的马“站”了起来,满车斗的土几乎全倒了出去……
 
事后我万分惊恐地想:如果后边跟着一挂马车或一辆长途公交车,或路壕里有几个拣粪的娃娃……不敢想了。老天爷长眼,那天路上光溜溜的,既没车也没人。
 
但这事竟然在我回津好几年以后的一个梦境中再现!——印在心里抹不掉了。
 
不管怎么说,有了一些机械化,对过去的二板子车、牛胶车能不用就不再想用了。
 
那年秋天起土豆,队里的各种车不够用,全村的人都在排队等车用。二零拖拉机在场面忙活,不会给私人拉土豆的。北队知青周珩找到我,我说:“你看到了,二零车……”但他很轻松地说:“想想办法嘛……”指了指公社方向。“好吧。”我应着,那就去转转,碰碰运气。
 
给公社开车的留柱子不在。我又蹓跶到修配厂,院里正停着一辆长春东方红—28,还带着一个斗子,大小正好,好像是中后旗的。我找到厂里的管理——知青王琦光,说明意图。他没做声,站起来向屋外长春—28走去,冲司机喊道:“完事了吗?走不走?走不走?”那个年轻后生答:“不的了,还得个一阵儿。”他不知在修什么与车无关的东西。王琦光用下巴指向我:“你车给他用一下。”不等回答,转身回屋去了。
 
王琦光就是这样,从没废话,要么不说,说了就不容置疑。他让你干什么,决不难为你,你也就甭商量了。
 
那后生知道王琦光在修配厂的角色,又见我油滋麻花的工作服,心里满明白,大大方方说:“用呱用呱。”似又不放心地小声问:“拉甚呀?”“起山药……”我爬到驾驶座上,俯身安慰他:“拉山药蛋,不是炮弹,放心,就一阵阵儿……”一个多小时,完活了。否则排队等牛车,天黑掌灯也完不了。
 
我弟秦征跟张二秃老汉放牛时,顺便在渠畔打了几十捆草(喂自留羊)。如果找队里要车,请假,拉回来,至少半天。开队里的二零车,队长看见也不爽。
 
干脆去公社找开铁牛55的留柱子。他正要收车。我说去冯元壕拉几捆草,他爽快地把车借给了我。中午一顿饭的功夫,拉回来了。
 
每当此时就心里感慨:当初拉一二板子车柴禾,要耗一整天,又累又不出活儿。还是机械化好!
 
从畜力到机器,从木轮到胶轮,“历史的车轮”毕竟在向前滚动,尽管有时比较慢。


 
(责任编辑:晓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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