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要走了？真的要走了？是的，真的要走了，要回上海了！这是他这几天一直在问自己的一句话。现在，他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房间里，面对着炉火真旺的火苗，手里拿着一个大牛皮纸信封（档案袋）发呆。 作者在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时 三天前，他拿到病退函后去团部劳资科取到的自己的二个档案袋，那是二个牛皮纸袋,用一根细绳扣绕的信封。那时我们农场凡是回城的知青档案都由自己带回原籍。他凝望着自己的历史，想起了自己曾经所犯下的“错误”，沉思了良久，迟迟不能释怀，因为这袋子里有他别样的记录。 袋子里有他那为了拦车去市里，人家不肯停发生口角而跟人打架的记录：那次打架很是悬乎，以前在我们海市,近郊几乎都没有公交车,人们出行都是搭便车的,一般都招手示意,而司机也都很热情友善,那天他拦的是辆公安的解放牌汽车,开车的是一名警察，司机不但不停,而且出口伤人，他听后很是恼火，上车拉出了那个蛮狠刁钻的小警察，接着就把他的领章、帽徽给撕了，说你还配是个警察？然后就是二个嘴巴。后来这件事情振动市局领导，派了二辆头带钢盔的人员来抓“凶手”，他们把他带到离连队90里外的地方羁押，关了五个月，背了行政记过。 有他把一头骆驼毛拔完而死的记载：那时因为他母亲来信说上海那年很冷，要他探亲回家时买二斤骆驼毛带回，妈妈要做件棉袄.但是我们那里说是内蒙古，可根本就买不到驼毛，也不知道到那里去买，正好他看见老乡有一群骆驼在附近放养，就萌生了去那拔毛的想法。结果被拔的那头骆驼后来给冻死了，他压根就没有想到那么大一峰骆驼揪掉点毛会死。后来老乡根据线索来连队告状，他被记大过处分一次，全团通报。 有他那次跟连副在工作上意见有分歧，他想不通，一个晚上就把副连长家的窗子全给砸了，36块玻璃一块不剩，结果受了个处分，在全连大会上作检查。 有他“无辜”教训女知青的记录：有阵子他听说上海兵里有个别女兵在跟当地男青年恋爱，他不由分说直接就找到那个女的问来由，在确认无误的情况下当下给了那女的二个耳光，并发出警告，马上跟那个男的终止关系。在他的干预下那位女知青被迫截断了那段恋爱，而且其他女知青听说了此事也不敢再跟当地的小伙恋爱。因为在那个时候我们兵团战士都还小，是不允许谈恋爱的，既是谈也不应该找地方的，因为从城里来的时候就说好要我们扎根边疆的，所以我们都是男女配对而来的，连队的男女比例正好是一半对一半。几年之后在家乡，那女的在不经意之间碰到他，一点都没有责怪的意思，相反表示出了感谢的笑颜。 他看着自己那一页页不光彩的历史记录，真是既恨又悔，他完全明白要是把这些记录都带回去，以后被上海单位领导看到，那他一辈子就算完了。他思前想后，左右徘徊，掂量再三，结果还是果断地把那个没有一句好话的袋子直接仍进了火塘。 他似乎扔掉了他所有的异彩，他洗去了他满身的污秽，但是他却一点也不轻松，不快乐。他要走了，他却留恋起这里来了。他想到要告别同炕共梦的老战友，要远离朝夕相处的盐碱地。他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小马扎上，长时间的沉默，不尽潸然泪下。 上周前他就从连队的文书那里拿到了回城的函，他知道自己真的能走了。前天他把自己的几件衣服放在他来时妈妈给他买的那个13块3角的小木箱里打包托运走了，他本不想把那箱子再运回去的，很寒碜，但他的几件替换衣服没地方存放，要是不把那几件衣服带回的话，到家就没有衣裤可换了。这也是他回家时唯一带回去的一件简单的行李。他把自己的所有锅碗瓢盆和生产工具都送给了地方上的老乡，他对老乡说我回去了家里有碗筷，城里也用不到这些工具，你们家在这里，要是不嫌弃，这些旧家伙多少也能为你们省几个钱。 待一切都安排妥当了，他一个人到他最熟悉的田间、营区游走了一番，看着那一拢拢他和战友们用汗水浇灌的土地，如今只有几棵残苗在摇摆。看到一排排整齐的营房，那是他和弟兄们用鲜血垒造的，可现在也只有风沙在陪拌。他想起了几年前的那一幕幕，当时在大都市敲锣打鼓地欢送我们，这里又轰轰烈烈地迎接，从团首长到连领导都谆谆教导我们讲要屯垦戍边！寓兵于农！要扎根边疆！保卫边疆！怎么才几年就成今天这样了？到处都是空空的屋子，凉凉的土炕。原来的团长、连长等现役军人几年前就走了,往日整齐嘹亮的出操声，今天却只听到几只麻雀在呢喃。 走了，都走了！明天我也要走了…… （写于2013年9月，修改于2019年2月）  (责任编辑：晓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