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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侯之 :乡学 | 知青(4)

时间:2018-08-18来源:陕北文化 作者:谢侯之 点击:
谢侯之:陕北老知青。真名:谢渊泓。柏林工大工学博士。信息专家。 (谢侯之和他的学生娃娃们。1973年,延安河庄坪西沟枣圪台村。) 回到古代 早上起来,上了两节的课,我开口说道:昨天留下的功课,都做完了?现在交作业。娃们都把作业本子拿出来放到桌上。
谢侯之:陕北老知青。真名:谢渊泓。柏林工大工学博士。信息专家。
(谢侯之和他的学生娃娃们。1973年,延安河庄坪西沟枣圪台村。)
 
      回到古代
 
      早上起来,上了两节的课,我开口说道:“昨天留下的功课,都做完了?现在交作业。”娃们都把作业本子拿出来放到桌上。我离了黑板,依次收了过去。
 
      待收到山性时,见桌上空着。就问他:“作业呢?”山性是个五年级男娃,很机灵的模样。他歪了头,不看我,说:“没做。”我记起来,人说这山性是孩子头儿,很是捣蛋。原先枣圪台作教师的女知青被他给气哭过。就问:“为什么没做?”他看一下我,垂了眼,说:“没时间。”我咽口气,又问:“昨天下课你干嘛去了?”“耍来咧。”
 
      我抬头看看其他娃,说:“昨天耍的还有谁?还谁没做作业?”窑洞里没人答话。我凶起来:“还谁没做!”娃们中间,迟迟疑疑地举起来两只手。是来福,是根宝,一个是队长的儿,也是上五年级,都怯怯地看着我。我厉声喝一句:“站起来!”两个男娃,加上山性,犹犹豫豫地站了起来。窑洞里死一样静。
 
      我心里恨将起来,一路怒喝下去:“不像话!你大你妈上山受苦,挣出两口吃喝,供着你们。指望你们能学上两个字儿,过上些好日子。能记账识数,少受穷受累。你们却跑去耍,还敢不做作业!对得起你大你妈吗?良心呢?”我越讲越气,声色俱厉,把些为国家为民族为乡里为父母的大道理小道理,义正词严,铺天盖地拿出来训得滔滔不绝。也不知训了几个钟点。骂到后来人有些累,心里奇怪起来,肚里哪儿来的那么多说教。
 
      正在喝骂,觉得窑门口有人张望。抬眼去看,见是两个婆子。婆子见我看她们,吱溜一下跑没了影子。
 
      抬头看看太阳,已是正午。再看山性儿几个,都低了头悄悄站着。气势已被卸得干净。定了气想想,可怜这些山里娃,听惯的骂都是乡间粗口,大概从没听过有人拿这么多大道理来骂人,自然矮了下来。就住了口,对娃们说:“现在放学回家吃饭。没做作业的留下。”娃们都拿了书,逃也似的跑光了。
 
      我对那三个说:“你们几个坐过来。先把昨天的作业做了。”又打开语文书,找到个学过的生字表,指着字说:“这些生字,每个认真写一页纸。写的时候用心,过后我来考。不会不行!”把书拍到桌上:“写吧!不写完不准回家吃饭。看谁今后敢不做作业!”
 
      三个娃都乖乖摊开了书纸,开始写。我找本书,在一旁坐了看。守着。隔阵儿训上两句:“今天这事,心里要记下!完成作业是做学生的头等大事。”
 
      又守了一刻,肚里饿起来。就说:“我去做饭。你们老实写字。不许胡捣,操心我不客气。”娃们彼此偷看一眼。手上不敢怠慢,加紧了写。
 
      我回到住处窑洞,生火,切菜,揉面,匆匆做成一锅瓜菜镬面。却发现盐没有了。就拿个小罐出来,去到隔壁喂牛老汉陈宝明家,想讨些盐回来。
 
      出了窑,先去学校窑张望一回,转回来到陈老汉家窑前。正是中午,学校小场院静无一人。推开窑门,听到嗡嗡的说话声,倒叫我吃了一惊,里面竟聚了一窑的人。炕上坐的都是婆姨,三个学生娃的娘也在。脚地闲站了两个吃烟的汉子。
 
      见我推门进来,众人都一愣,忙闭了嘴。陈老汉笑吟吟赶忙招呼:“谢老师,中午做甚吃?”我说:“哦,做镬面。盐没了,能先借给我点儿吗?”众人一听,都齐声说:“这算甚事,要叫谢老师说借!”不待陈老汉动手,都四下动作,拿盐,寻辣子,还有人跑去剥来两颗葱蒜。
 
      我连声道谢,正要走,却看见灶台上放着三个饭罐子,里面装的小米粘饭,上面堆了些下饭小菜。山性娘忙的解释:“是三家给三个娃送的饭,先叫撂着。谢老师尽管去操心管教!”队长婆姨也都相帮了说:“谢老师快忙做饭吃去。我们守着。娃们不写功课,就不能叫吃饭!”
 
      我愣怔在那里。乡里人尊着古,敬先生管教学生呢!外面可多少年没见过这事儿了。这叫人心里热热的。多年来兴的是把读书人踩了在脚下作践。那风尚似早已失却,人心中变得遥远。而今在这贫穷的小山村儿里,遇上这敬读书,敬读书人,像是回到了古代。这是些传下来的根底,积在这些不识字的农人心里,厚得像黄土大山,可叹!只些个秦始皇烧书的歪道理能够打掉!
 
      离了陈家,我忙跑回学校窑。见三个学生娃还在写。每人把纸抄了七八页。拿过一页来看,上面紧紧密密一排排铅笔生字,大大小小,黑黑的一片。心里惭愧,暗骂自己,真是少不更事,下手没个轻重。派这么重的功课,抄到明天早上也抄不完。
 
      我赶忙直了身子,和善了面孔对三个娃说:“好了,今天就做到这儿吧。从今要记下,每天必须完成作业。现在快都吃饭去吧!”三个娃听了,欢呼大作,立刻都扔了笔。逢大赦似地跑了。
 
      吃罢午饭,隔壁陈老汉特地拿了一篮杏儿过来。说是专为给老师摘的。那杏儿大而圆,颗颗润白。我拿了一颗来尝,蜜甜,更带了股清香。
 
      老汉看了我吃,得意地说:“几道沟就数我的杏儿好了,远近再没这么卜(棵)杏树。谢老师爱吃了都拿上吃去!”我不好意思:“拿几个就够了。”老汉笑了说:“都拿上!老师么,古代要叫个先生了。一满该拿好酒烧肉待着的。几个杏儿算甚咧?”我说:“这么好的杏,您该拿上走延安城卖去嘛!”老汉把个烟杆噙到嘴里,摸出火镰点上:“咳,卖什么了,麻烦的!你谢老师好本事,看把这些娃们教的!再想吃杏儿了,上我树上摘去。”喷口烟,竟自夸耀起来:“咱这个人,就好讲个五湖四海,为的朋友!好叫谢老师你们文化人知道,你陈大爷这一辈子,不同他一般乡里人。咱是吃也吃过,喝也喝过,嫖也嫖过,赌也赌过,是见过大世面的!延安城那阵儿有个苏维埃主席林伯渠,你北京街上认得吧?那(方言:他,读nei)和我在一个桌上吃过酒席咧。”
 
      下午下起了大雷雨。我站在窑门口看雨。近晚雨停了。空气清甜如饴。满天沉沉的阴霾,裂开来一道缝隙,露出天穹青莹的真色。我眼前明亮,心里琢磨:“那是天空本来的颜色呢。”
 
      (未完待续)

 

(责任编辑:日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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